该明确界定什么是“不当言论”了
Original 作者枫叶君
梁艳萍还没消化,又来了王小妮。
4月30日,海南大学官方微博发布消息:“针对网友反映我校退休教师王小妮个人微博发表不当言论的问题,学校已成立专项工作组对相关情况进行核查。”
又是教师。可见,教师,尤其是大学教师,是个容易招致麻烦的行当。
这让人想到阿甘。在电影《阿甘正传》中,善于直线思维,却常常让历史学家叹服的阿甘,由罗伯特·肯尼迪被杀想到5年前他遇刺身亡的哥哥、前总统约翰·肯尼迪,得出一个朴素的结论:“做兄弟真不容易。”
其实,方方和她的日记也是如此,如果容易就不会受到围攻,也不会在日记终结后,迫于对方攻势太凌厉,又借着“二湘的十一维空间”开始发文,目前已有《关于(1)说在前面》、《关于(2)- 关于听说》、关于(3-4)三篇。
除了知名度高些,方方和梁艳萍、王小妮的主要区别,大约就是没当过教师。单就写字来说,好像没有多大的分别。
近年来,还有不少遇到同样情况的教师。不过这里没必要一一列举,更不必往前追溯,否则恐怕就要穿越历史,去秦朝或清朝的某个派出所搞点外调什么的。
简单说,麻烦的不是某一个人,而是“不当言论”这四个字。可是,到底什么是“不当言论”?
我很小的时候就险些遭到“不当言论”的迫害。那天晚上准备睡觉时,我眼望墙上一位画家送给父亲的冬雪梅花国画,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“毛爷爷”。不料这话被大我四岁的哥哥听见,他十分严肃地告诉父亲:“他叫毛主席是毛爷爷!”
我当时尚未上小学,却也有相当的风险意识,心里有点紧张。不料父亲了解情况后,说了一句,叫毛爷爷也对,就是爷爷。
哥哥悻悻地罢休了。我也勉强能够睡着了,入梦前很庆幸自己被允许当了回孙子。
近50年过去了,似乎当年的“毛爷爷”问题还没有解决,模拟手机都换成智能手机,二奶都进入第三代了,中国人还是没有搞清楚。
我想,无论方方还是梁艳萍、王小妮,她们都不想明知故犯,因为她们,包括和他们不相识却也天天在手机上说话留言的全国人民,恐怕都不十分清楚,到底话说成什么鬼样子才叫“不当言论”。
因为宅基地边界不清,农民中常有被镐头打破头的。对知识分子来说,明确“不当言论”的边界至关重要。这似乎不是几个教师能解决的问题,著名的有关部门应该给个明确的说法,以便大家不要像农民那样,不时被邻居的镐头来个万朵桃花开。
对于教师来说,问题就更具有紧迫性,农民的邻居能有几个?教师可是面对满课堂的学生。
不要以为只有被抓现行才叫不当言论,过去的存货也同样有效。海南大学的微博消息只提了“不当言论”,可东方网的报道显示,这言论不仅“不当”,而且还历史悠久,因为它发表在“2011年至2014年期间”。
就不当言论来说,“言论”无罪,“不当”有错。否则,就容易扩大打击面,甚至沦为某些人打击别人的工具。
举例说,如果你上了一趟厕所,规规矩矩坐在马桶上上的,并且最后把擦屁股纸扔进纸笼里,这时突然有人闯进来说,“你污染了环境!”,要动用环保法罚你的款。这时的你冤不冤?毫无疑问,你一定会出离愤怒地大喊:“还他妈的有没有王法了?!”
首先,有一点必须明确,公民的言论自由受宪法保护,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利。宪法第三十五条规定:“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、出版、集会、结社、游行、示威的自由。”这是宪法的明确规定,再牛逼的人也必须承认这一点。
当然,言论自由不是没有边界的,即使在言论非常自由的西方国家,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,在越界的情况下,甚至会面临法律的处罚。同样,在我们国家,如果真的被法律认定为不当言论,不管是谁,那也应承担相应的责任,这没什么疑问。
只是,言论自由就像公路上的车速,任何人都有快点开的权利,但问题是可以开到多快,在多快之内是合法,超过多少是违法;明确的限速规定在哪里,谁有权决定你是否超速,要有什么根据,有什么凭证,出了纠纷,解决的程序在哪里。
我想,当面对方方日记,连带着梁艳萍和王小妮,以及此前诸多的类似问题,很多中国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一问题,就是那些动辄就在官方微博上发个文,说某某发表了“不当言论”的所谓部门,也很难说清楚到底什么是“不当言论”。
其实,对很多有关部门的法律素质打个问号,给点儿类似优惠券的折扣,并不会距离实际情况太远。况且,官方微博算什么?不过是按程序注册了一下而已,距离真正的法律权威还差得远。
当说一个人有“不当言论”时,我们面对条件是宽松的,你觉得不当就是不当,不用管别人怎么想,这都没问题;但是当要动用公家权力对当事人进行处理时,则条件就升高很多,因为你说人家“言论不当”,可是人家根据宪法享有“言论自由”,人家难道比你就矮一头吗?
宪法有多牛不用我多说。如果有人要对他或她说,你的言论不属于“言论自由”的范围,那就不是空口白牙的事儿,必须拿出有说服力的理由。况且,如果你处理不当,按照法律规定,对方都有权将你告上法庭,理由就是你侵犯了法律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利。
因为小时候一句“毛爷爷”险遭政治迫害,我对所谓“不当言论”从此高度警惕。到十年结束那年,我已经8岁,虽然身处于动乱的洪流中,但因为年纪太小,我基本上是个看眼的,而且连看过什么也都忘得差不多了。要说还得感谢导演谢晋,他的《天云山传奇》、《牧马人》、《芙蓉镇》告诉我,革命确实不是请客吃饭。
不过形势在变,出乎很多人的意料。有些人因为年纪轻,连那个年代的大骨汤都没赶上机会喝,但现在忽然食欲大振,居然渴望着捧起大棒骨直接啃了,这真是奇葩得难以理解。“沉默是金”的时代正在款款向我们走来吗?有人将这比喻成一个队列,大家正集体走向坑里,前面已经掉下去了,而后面还不自知,还在拥挤着,并嫌前面的走得太慢。
悲哀也正在于此。四十年过去,我们似乎又到了不掉下去就不觉得“功成名就”的历史节点了。
前两天,《新民周刊》发了一则令人侧目的微博,说如果不是“中国对于言论的管控是宽松的”,方方早就被收拾了。这话到底是否有道理暂且不论,关键是它还说了这样一句,“更是因为宽松的环境能让更多的人被揪出来”。
这话什么意思?这里的“宽松”和“揪出来”如果再不让你想起当年的什么,你以后也不要再对别人说,自己还拥有一种唤作“想象力”的东西。
其实,鉴于历史教训,我个人以为,上海的文人最好少趟这道浑水。那十年间主管意识形态的笔杆子,从张春桥到姚文元再到徐景贤,大都来自于上海,当初闹得欢的是他们,后来一个个被审判下大狱的也是他们。所以,有挨斩的经验,就不要没事儿老伸脖子了,超然一点,只有好处没有坏处。
很快,《新民周刊》又发出四个字,“小编已换”。可这下惹得很多人炸锅了,有的说,难道社会上只允许有汪主席一家之言了?还有的说,方方和她背后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足以左右党媒的地步了。
这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了。什么时候方方和她的支持者变成了迫害别人的人?如果别人说“如来佛再厉害,也跳不出孙悟空的手掌心”,我也不会惊讶到这个程度。看来,贼喊捉贼、倒打一耙也不是什么特别高深的江湖技艺。
如此声援一个小编,看来有人确实为可能吃不到大棒骨捉急了。只是他们没想到,大棒骨除了可以拿来啃一点肉,也可以用来打人的脑袋。
阿Q因为一句“我和你困觉”把吴妈吓坏了,后者几乎要寻短见。可是阿Q的基因特别,没过多时,当少奶奶和邹七嫂劝哭哭啼啼的吴妈,惹得众人围观时,阿Q又觉得有热闹看了,想,“哼,有趣,这小孤孀不知道闹着什么玩意儿了?”直到赵太爷捏着大竹杠朝他奔去,他才意识到这热闹并不纯碎只属于别人,刚才就挨了秀才的打,而现在,赵太爷觉得还没完,要找他算账!
现在的有些人比阿Q强多少吗?他们似乎觉得,只有方方会被围攻,只有梁艳萍或王小妮可以被反映有“不当言论”,而他们自己则永远都只会说“正当言论”。这真的有根据?反正在我看来,这并不在“四个自信”中。我也奇怪,既然不在其中,有人为什么还这么自信?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永远是赵太爷,而不会是被赵太爷的大竹杠追打的阿Q?
围攻方方,揪梁艳萍、王小妮,很多人都自信得不要不要的,但是他们的自信跟吴晗都没法比,因为吴晗哪里都比他们强,人家是胡适的得意门生,明史专家,原北京市副市长。论觉悟,那就更让上述人等无法比拟,人家就工作在毛主席身边。
虽然吴晗在反右中没少出力,让很多人无辜蒙冤,但是他不曾料到,政治的暴风雨有一天会狠打在自己身上。1965年11月,姚文元在《文汇报》发表《评新编历史剧〈海瑞罢官〉》,三个星期后被《人民日报》转载,吴晗的厄运到来了,他被批“为彭德怀翻案”、“攻击毛主席”、“反党反社会主义”等等。
吴晗真的是家破人亡。1969年3月18日,妻子袁震死于狱中。同年10月11日,吴晗不明不白在狱中身亡。最惨的是女儿吴小彦,因父母双亡的沉重打击,1973年,年仅19岁的她精神失常了。1976年秋,吴小彦再次受到监禁、审讯、殴打。因不堪凌辱,9月23日,她服毒自杀身亡,年仅22岁。
在吴晗外甥女吴翠写的回忆文章《吴晗一家的命运》中,有这样几段催人泪下的文字:“专案组人员喝斥道:‘如果你们不和他划清界限,没有你们的好处!’两个孩子被吓得浑身发抖。拿到手里的仅有一条血迹斑斑的裤子和抽剩下的几支香烟,那就是父亲最后的遗物。两个孤儿一路哭着回到家。”
“被抓走的那一天,小彦得了阑尾炎,正要入院动手术,身上还有医院开的住院通知书。小彦被押入牢房,带上沉重的脚镣,她的阑尾炎时时疼痛难忍,狱警就给片止痛药吃;疼痛折磨得她不断地哭泣,管理人员不耐烦就给她注射冬眠灵。他们把小彦单独囚在大间牢房里,经常对她严刑拷打。她的两颗门牙被打掉,额头上被打开深见骨头的大口子,姣好的面容完全破了相。”
“小彦被暂时释放回家养病,但是她终因被折磨得身心俱残,彻底地绝望了。一天,小彦似乎显得神智十分清醒。她把小双叫到跟前,对弟弟说:我替爸妈把你拉扯长大,今天你18岁,你终于成年,我可以去见爸妈了。小双听了满头雾水,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以为姐姐又在说疯话。不料,这回却是真的,小彦就在弟弟满18岁那一天,饮下毒药自杀身亡。”
所幸,吴家并没有断根儿,儿子吴彰活了下来。据吴翠回忆,她从农场回到北京后曾去过吴家,“家早已经空空荡荡,四口之家只剩下小双一人,空守着三个骨灰盒,过着凄凉的生活”。为了生计,吴彰在北京建筑工地上干泥瓦工,得到好心师傅的照顾。
1987年,吴彰赴美留学,获理学硕士学位。2004年入籍成为美国公民。
咳,说这些干什么?至少吴晗在没被打倒之前,他对自己是有自信的,比那些要揪梁艳萍、王小妮的人自信多了。
1946年,吴晗与老师胡适在北平有一次很不愉快的会面。胡适还是当年的胡适,而吴晗早已不是当年的吴晗。吴晗后来回忆此事时说:“联大从昆明搬回北平后,我做胡适工作,可是他顽固不化,我的脚就不再踏上他家的客厅了。”当胡适得知吴晗去向后,不由长叹:“吴晗可惜,走错路了。”
吴晗如果知道其师的这段话,也一定是极其不忿的。但是,这种信心大约会维持到他被彻底打倒的那一天。无人能知吴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过什么,或许亢龙有悔,又或许至死不渝。
吴晗走得早了些,如果能熬到“四人帮”倒台,像其他的老干部那样获得平反,重新回到领导岗位,那会不会又是另外的心情?谁知道呢?
不过,令人遗憾和同情的是吴晗的女儿吴小彦,年轻的她也没有等到那一天,自杀身亡两个星期后,“四人帮”被粉碎了。
历史唯一的作用,大概就是让人接受点教训。可是有些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,他们天生对历史教训有免疫力。因此,历史也就帮不到他们,唯一的那点教训,在他们眼中,反而像是藏在史书和档案中的傻逼。
在王小妮继梁艳萍被点名后,有人在微博上很”人性化“地说:“我的看法,此人差不多就行了”,“人都退休了,删帖也是认怂,也不必盯着不放,搞得他们受迫害一般,弄出许多悲情”,“这批50-60后老油渣不死,总会有人跳出来,不是此小妮,还会有彼小妮。学校查了即可。”
这语句,这气势,这胸怀,让我恍惚间有一种时光倒流的快感。这等红心爆棚的人才,不在革委会里担任个一官半职不是我们辜负了革命,而是革命对不起革命群众。此公还欣慰地撂下一句:“好在这些货影响越来越小,年轻人用自己双眼看清了世界变化。”
算了,“智者”就不需要我们担心了,人家一来心明眼亮,二来也绝不会沦为吴晗、袁震以及他们在花季凋零的女儿吴小彦。我们还是要多关心自己,早早弄清楚什么是“不当言论”,对大家都有好处。别特么在家刚说了一句“早上不许喝粥”,就搞成个“崇洋媚外”。崇洋还加上媚外,那不就是妥妥的“不当”吗?
为了一碗这主义、那思想哪个都靠不上的破JB粥,不值当。